那天他們像往常一樣待到八點半，她把沾了水的海綿貼在仁王後頸模仿背後靈的做法叫醒他時，他居然一點都不感到害怕，還笑嘻嘻地揉亂她的頭發，抱怨著水太多了全流進衣服裏，像出了一身汗似的。

鎖門的時候她解釋了為什麽沒人幫忙的原因，當然，也只是提了提大家都去排練了缺人手、時間很晚自然只剩她們倆這樣的表面話。她深知結城橘衣的自尊心，於是腹稿在心裏過了一秒，毫不猶豫就舍去了三澤葉的那番排擠。

假裝忽略了身側兩人同樣意味深長的眼神。

“噗哩，既然這樣我就——勉為其難地——幫你們吧。”

在三岔路口分手的時候，仁王忽然說。

如果這是一個寫在紙上的句子，那他一定會用用紅筆在“勉為其難”下面畫上加粗橫線。

淺見未來懷疑自己聽錯了。她的確動過拉仁王下水的心思，原本以為被占用了晚上時間的仁王會推脫，沒想到他到是很爽快地自告奮勇了。

盡管不像是本人的作風，仁王還是加入了晚間鬼屋道具小組，於是成員數量一下子擴充到了四名——如果算上另一條狗的話。

“這是什麽？你們要做鬼屋而不是動物園吧？”他誇張地指著那條從進門開始就對自己叫個不停的狗。

“這是地獄三頭犬！”淺見未來瞪他一眼，“吵死了，教學區不準大聲喧嘩。”

仁王瞥瞥那條瞬間安靜下來的狗，笑了。

“整個教學區就咱們四個，一個不通人語，一個從不說話，剩下的也就你對我有意見，而我向來不在乎你的意見，於是……”他還沒來得及說完，就被淺見未來狠狠踢了一腳。

她剛把腳收回去，忽然聽到結城橘衣輕聲說：“那個……”

“恩？”淺見未來一楞，低下頭時忽然看到自己剛才寫出的字跡，瞬間反應過來，握緊了右胳膊作痛心疾首狀，“我的右手！你為什麽寫‘祝’，應該是‘呪’吧？！”

校慶的那天早上她差點遲到，沖進教室報道的時候，迎面撞上了戴著吸血鬼牙套的仁王雅治。穿了件一看就不知道是哪裏順來的西裝，臉上還特地畫了道歪歪扭扭的傷疤。

“你很帥，”她笑得直不起腰，“但是這個扮相很……”

仁王全程沈默地註視著她，等她終於從校慶熱烈的氣氛中恢覆過來，才親昵地湊過去，貼著耳根的嘴角露出尖尖的獠牙。

“很奇怪，我知道。可是出事了，你知道嗎？”

淺見未來驀地想起昨天晚上，機關、燈光和音響全都布置到位，大家在教室裏你一句我一句地編著鬼故事，最後一次在教室裏聚首。

“鎖——門——收工！”

人手一只垃圾袋，站在後門的焚化爐前，結城橘衣忽然退後一步，深深鞠了一躬。

“欸欸欸欸欸怎麽了？”她受寵若驚。

“謝謝你們。”她輕聲說，然後陷入了漫長的沈默中。

三個人一起走在秋天的晚風中，天上的月牙看起來格外像月亮船，又像是淺見未來笑得甜蜜的嘴巴，嘴角尖尖彎向上。

所以也就忽略了那時教學樓裏傳出來的異樣響動。如果沒把飄到耳邊的聲音當作錯覺，再早一點發現，結果也許就沒這麽糟糕，至少還能找到始作俑者。

淺見未來捏緊了拳，掃視著雜亂不堪的教室。衣櫃被推倒，滑輪上的線被剪斷，小道具上都是腳印，辛辛苦苦用紙糊出來的拉門上破了一個大洞，除了服裝因為放在紙箱裏而幸免於難外，整個鬼屋如同臺風過境的重災區。

“早上我一開門就是這樣了。”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，結城橘衣慢慢地說。然而視線還是在教師中的同學身上游走，被看著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別開了腦袋。

這時，角落裏的三澤葉忽然抱著胳膊搖了搖頭：“嘖嘖嘖，這樣還能演嗎？”

“結城這家夥啊——”她和身邊幾個女孩子拉長了音，慢悠悠地拖著，“可是不好惹的，做這種事的人以後得做好心理準備呢~”

“閉嘴！”之前拍桌子的山下沖她揮揮拳頭，“這難道不是你們幹的？”

“哈？我才不會去幹那麽麻煩的事情。”她瞇起眼睛，“而且就算是我幹的，我也根本不用做好‘心理準備’……如果想對我怎麽樣的話，該做好‘心理準備’的是你——”

她款款走向結城橘衣，朱唇微啟間帶著點兒親昵的嬌嗔，像是毒蛇吐著信子：“雛鳥。”

山下眼睛冒火地註視著她在兩三個女孩子的簇擁中一路走遠，轉過頭來憤憤地說：“就這麽讓她走了？！”

然而大動肝火的也只有他一個人而已。其他同學在短暫的怔忪過後很快反應過來，邊打著哈欠邊雙手合十做抱歉狀，嘴裏高喊著“今天還有活動”“被國中同學邀請去玩”，就一個接一個溜出了教室，和當初逃避準備工作時如出一轍。

直到門被砰地一聲拉上。

淺見未來猛地一驚，就看到結城橘衣，剛才面對挑釁都一言不發沈默以對的結城橘衣，正背抵移門站得筆直。

“給我一個早上，”她伸出一根手指，“下午我們照常開放，現在請假的同學，中午十二點整請務必重新到場。”

一個女孩子只顧脫著身上的骷髏套裝，頭也不擡，“這種地方該怎麽開放？別癡人說夢啦！”

“沒事的人暫且留下來，能修則修，其餘的地方我有辦法，而且效果會比原來更好。”她笑了，“只不過……”

“你們信不信？”

淺見未來走在去學生會的路上，三分鐘前結城橘衣的最後一句話依舊在耳邊盤旋，那種背水一戰的堅定，讓她把肚子裏的安慰與勸解全都吞了下去。她知道她不需要，此刻的結城橘衣像是一條繃緊了弦，任何失敗與岔子帶來的永遠不只是前功盡棄。

留下來幫忙的除了仁王、山下，還有其餘幾個同學。離新聞社的報到還有十五分鐘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繞路去一趟學生會辦公室，上報一下昨天發生的事情，順便說明一下現在的情況。

到了。淺見未來深呼吸，推開那扇門。

伏在辦公桌前的是另一個人，她擡頭的時候，眼神放空了一秒。目光好像已經透過了淺見未來的臉，撫摸著另一張容顏。

“學姐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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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天終於來了。當十二月中旬的期末考試結束時，結城橘衣已經是班裏前五名的佼佼者了。

很多人都以為這種爆發性的巨變源自十月份結束的校慶。最後一天，班級開放日，高一C組的那個角落在蠢蠢欲動了整整一個上午之後，終於撕開了沈默的封條。打著“只能兩個人一起參觀”的旗號，加上工作人員熱情到過分的宣傳，一時間排到樓梯口的隊伍像一枚迅疾劃過的流彈，轟一聲炸響，飛濺的彈片紮進立海大張燈結彩的校園，還剩下最後一枚……

最後一枚，紮進了結城橘衣的胸膛。

淺見未來看見她一寸一寸絞緊了手心的衣衫，不只是因為疼痛，還是因為激動。

她居然挺過來了。

從三澤葉不加掩飾的排擠與眾人明晃晃的失望裏。

那天下午，淺見未來端著相機快步擠過中心大道，心裏計算著剩下的時間還能去幾個班級取材，就腳下一滑差點兒連人帶相機用臉著地時，忽然被輕輕拉了一把。

“好久不見，淺見同學沒事吧？”

她望著眼前那張帥到天際的撲克臉，想了又想，想了又想，還是把倒口的臟話咕咚一聲吞回了肚子。

“好久不見，忍足君。”

她就不明白了，為什麽每個千鈞一發即將摔成狗□□的丟人時刻，忍足侑士都會準時出現？

“淺見同學這是要去哪裏？”

她內心正瘋狂刷著屏，忽然被問住了，迅速整理好前一秒還猙獰的面部表情，朝他揚起手中的相機：“我是新聞社的。負責校慶的報導，就是給有口皆碑的班級拍拍照。”

忍足侑士點點頭，沈吟片刻，忽然笑了：“那有回自己的班級看過嗎？”

她迅速皺眉，目光對上少年嘴角未退去分毫的笑意：“還沒。發生了什麽是嗎？”

“……”短暫的沈默。下一秒，忍足無辜地聳了聳肩，“不，完全沒有，放輕松。”

淺見未來為自己這樣如臨大敵感到分外慚愧，又聽到他不緊不慢地說下去：“如果有時間的話，建議你回自己班裏看一看。”

她猛然擡頭。

“貴班的開放項目，很有趣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 *生前一直嫁不出去的醜女，死後怨念化成，能引發火災。

淺倉世界的那個眼神，想知道更多就去戳她的番外《十五歲》吧0.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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